“轟隆隆!”
地麵在顫抖。
青銅雕像們邁開步伐,巨人們真的像是整裝待發、即將上戰場的士兵一般,朝前走動。
光是那驚人份量挪動間所生發的能量,便足以地動山搖,讓整條甬道像一條表麵波瀾壯闊的江河,起伏不定。
巨人軍團不再繼續守衛,而是朝著甬道外側走去,這般驚天動地的異樣自然吸引了咒禁師隊伍的注意。明眼人都能瞧出情況不對勁,有幾位驚慌失措,有幾位疑神疑鬼,而有的已經使役咒禁或禁物飄上天空,隨時準備逃離。
班瀚摘了墨鏡,扔到地上,一雙混濁白目緊盯著正在朝他們迅速逼近的滾滾煙塵與青銅巨人們的步伐,他深知危急關頭,已不是能保留的時刻。
全力以赴的望氣術,讓他一瞬間看清了局麵。
那巨人軍團並無生命,隻是一群傀儡,這點與之前的觀測結果並無出入;隻是這一回,他清晰看到了青銅雕像背後交錯的脈絡,那是一根根巨大管道,如蟒蛇般慵懶蔓延,盤踞的身子扭結糾纏在一起。每根管道之中都激蕩著澎湃的能量,如同洶湧的河,這是自然,這一頭青銅雕像就能輕鬆踏滅城鎮,驅動它所需的能量自然非同凡響,不是尋常咒禁師能做到的,光這一頭就足以一口氣將時輪會的普通成員抽幹十幾個。
至於他嘛……勉勉強強。
然而,這交錯的管道卻有整整百條,同時操縱著百頭巨人,其源頭卻隻有一個:那個飄在空中的年輕人“趙承旭……”
班瀚的牙齒彼此摩擦,發出嘎咖脆響。
不知道哪來的本事,又不知有何種動機,做出這種事來。不必細思,對方就是衝著他們來的,目的純粹是為了殺人滅口。
這個突然出現的民間咒禁師,說好了要幫人過去,實際則是不知用了何種法門操縱了巨人們。傭兵就是如此,這不是他偏見,他們沒有信念,利益至上,翻臉不認人是常有的事,可他就是想不明白:最想不明白的是對方哪來的本事,這場天宮試煉仿佛成了此人一家之物;
其次,如果從一開始就打算殺了所有人,在第二道試煉的時候為何又要出手幫忙,任由他們在湖妖那邊損兵折將不好嗎?反正在趙承旭自己親自出現之前,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沉思過後,始終想不明白,班瀚便不再去費心思考量。眼下隻需知道,趙承旭已成了不得不跨越的敵人。
跟隨在他身邊的喬婉,將手放在千機匣變幻而來的配劍柄頭上,掌心輕輕摩挲。
她額頭微微滲汗,可見情緒之緊繃,但她的眼神依舊冷徹,撫劍時的動作流暢自然,正是最佳的戰鬥狀態。
“現在該怎麽做?不如……我現在就去殺了那人。”
“巨人我們擋不下,隻剩這一個法子能阻止他。”
班瀚點頭讚同,決策還算果斷。喬婉頷首,手中利劍已發出一聲尖嘯,迫不及待地衝天而起。反應過來的巨人舉起那缽鍾般的手,朝著那微不足道的人影拍來。
青銅巨人破壞力足夠,兼具軀殼強韌,像喬婉這般相性不合的甲等咒禁師,都要考慮隻能一口氣擊倒三兩具便會後勁不足,所以從最開始就丟掉了從正麵對敵的想法。
話雖如此,它們畢竟是些死物,絕不可能真的與高等級咒禁師相提並論,喬婉隻是稍一動作便躲過去,像蒲公英般輕盈飄起,在手掌與劍刃夾縫裏靈活穿梭而過,一口氣拉近與趙承旭的距離。
離近了便能見著,那年輕人閉上雙目,盤腿懸浮在空中,好似山中修煉百年得道的仙人。
樣貌不變,可……氣質完全不同了,若說過去的趙承旭身上散發著市儈狡詐的味道,眼前的人卻“仙風道骨”,一種與人世的疏離感。
隱隱之間,喬婉覺得他似乎更適合這處天地,與這遠古遺跡內的氣氛相合,極為融治,或者說,是從最開始就屬於這裏一
心念電轉間,她手中寒芒已逼近趙承旭麵龐。
隻見年輕人雙目猛睜,一縷璀璨電芒閃過,乍然讓周遭的空氣都明亮起來。他口斥驚雷,語氣卻淡漠得很。
“卑賤凡人。”
趙承旭的動作似慢實快,將一根指頭豎起,間不容發擋住了那劍刃。
“嗡。”
周圍空氣先是一肅,緊接著翻湧起層層波瀾。劍尖上凝聚的真悉盡數散去,如歸巢的鳥雀,歸入世界的大潮中去。
喬婉悚然一驚,彼此實力差距競如此之大?
這倒有點像是麵對自家領袖,枯榮大師了,縱使有著翻江倒海的力量,照樣逃不出一根指頭的鎮壓。可仔細感受,卻又有所不同,對方依靠的不是自己體內的力量,而是這個天宮,這座遺跡一她的心思越發散逸開來。
也許,包括那一百根操縱青銅衛士的管道,其背後的能源輸出靠得是相似的布置。不是對方自身實力達到了那個水準,而是借助環境支援。
這理解不淺,正是靈光乍現下的想通,可惜對實際作為並無影響,回神來後,喬婉還是得麵對那渡不過的甬道,青銅軍團與恍若仙人降世的咒禁師。
喬婉及時後撤,與班瀚會合,兩位甲等咒禁師聯手組織陣線,卻依舊免不了一推再推,巨人們踏平甬道,將淤泥湖底踩平,不知不覺間,已將試煉者們逼到了角落裏。
“該我們了。”
時輪會的人顧不上兩個普通人,於是兄妹倆順理成章地“失蹤”,接下來就是揭開身份的時候,“如果我們不動手,這群人就真的死定了。”
“再等等。”
岑冬生說。
“時輪會的人固守一處,還能再撐上一會兒。”
少女的瞳孔中殺機盎然,這當然不是為了那群傀儡,而是如今附在趙承旭身上的,這盤踞於天宮之中的幽靈。
不知是何身份;且從表現來看,離“特等”的距離還很遙遠,不過對方的每一次行動,都能引發大氣中的波瀾,似是與整座天宮遺跡聯通在了一起,想要殺他,要麽尋找到這幹係的脈絡並加以破壞;要麽……就是以絕強的實力,整個傾軋過去。
伊清顏二者皆可,作為她想殺的對象,勉強算是合格。
但岑冬生總覺得沒這般簡單,他探究的目光落在趙承旭身上,剛才此人觸及到大門後的一係列異變都被看在眼裏。
按照時間順序,首先是在趙承旭身邊突兀出現了一個半透明的人影,似是幽靈;這幽靈二話不說便擠入趙承旭體內,控製了軀殼與靈智。
接著,附身幽靈又自動分成兩半一透明身影中的裂紋隱約可見,就像把靈魂當做紙張,硬生生撕扯開來。
其中一半仍留在趙承旭體內,捏動法訣,天地間陰陽二氣此起彼伏地漲落,匯聚成一百條如蟲蜿蜒的長管,全部連在了青銅衛士們的身上,讓其轟然運作;
而剩下一半,則是脫殼而出,順手又從趙承旭身體撕扯下了某樣鱗光閃閃的東西,那正是身軀原主人的靈魂。
半身幽靈拎著趙承旭的靈魂,化作一道虹光飛上天空,毫不受阻隔地入侵門內,消失不見。但岑冬生依然能看見,從趙承旭的軀體方向,有一根透明微渺的線條延伸出去,連向了看不見盡頭的彼方。
那線好似鋼琴的弦,伴隨著風的流動微微顫抖,證明那邊的動靜同樣不小,然而還未等他追上,便迅速消失。
要是有薑雲湄在身邊,這會兒就能看得更清楚些;岑冬生還不熟練,卻想順藤摸瓜找到通往深處的路,於是決定再做旁觀。
伊清顏被撫摸著腦袋,小嘴微張,看來是很震驚。
若是這世上有他人像岑冬生這般,在她殺意高昂時出言阻止,結局恐怕是自身都被當成目標,殺之泄憤。
但因為是他開的口,她終歸是爽快地點了點頭。
“好。”
說著,妹妹乖巧地低下頭,將那殺氣盡數收斂,沒有就此消散,隻是在積蓄之中。
沒過一會兒,那最後的時機來了。
青銅巨人們層層疊累,咒禁師們個個帶傷,麵露絕望。
那人影飄在上空,冷冷注視著,如同高高在上的天人俯瞰著凡夫俗子。
在陷入此窘境之前,那個喬婉便已經嚐試著動手去襲殺天上之人數次,然而總是無功而返。她隻能動作極短暫的時間,很快一頭撞入了黏稠漿糊製作成的海洋之中,動彈不得,光是脫身就已使出了全力。
“咳……閣下難道是這天宮裏的仙人嗎?”
隻聽那班瀚高聲開口,眼見退無可退,他隻得想盡各種辦法,哪怕是一逞口舌之利:
“我們……晚輩們是從人間來,聽說這裏有遴選仙人的試煉,才來一探究竟。既然規矩如此,為何要對我們下殺手?這才過了兩關,難道是晚輩們觸犯了什麽天條?”
那人影回答得倒也爽快:
“你們聽到的、看到的,是過去試煉留下的回應。然而,這宮殿眼下需要的不是仙人,而是主宰。能坐上那位置的,隻需一人,剩下的皆是被淘汰的殘次品。”
“您的意思是……”
“我已經選中了繼承人,剩下的不速之客,便都死在這兒罷。”
話音到此,已是殺機凜然,天地間的氣溫倏忽間下降了十度,森森寒意席卷而來,地上染起白霜。而正是在這個時候,在兩位特等咒禁師的靈覺之中,從趙承旭身上延伸出去的那根微妙的“弦”,忽而振動起來,並且這一次以穩定的頻率顫抖,一段時間內沒有消失。
岑冬生心中一動。
“哥哥,那現在呢?”
伊清顏輕聲細語地詢問,透著股迫不及待,見身旁青年微微頷首,她的嘴角嫣然揚起小小弧度。未來的平等王迅速消失在岑冬生身邊,下一個瞬間,出現在時輪會眾人麵前,她抬起蔥蔥玉指,眼前的百頭青銅巨人,在同一時間被不知何來、不知何往,龐大無朋又看不出半點輪廓的無形鋒刃,一斬為二。銳不可當的空間斬餘勢未消,將遠方的大門劈成了兩半。
趙承旭意識渾渾噩噩,不知天上地下;等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所在的位置已經換了場所;他正想檢查自己全身上下,卻悚然一驚,發現正處於沒有肉身的靈魂狀態。
“……果然!”
雖是驚怒,卻並未超出預期。
在被幽靈附身的過程中,他覺得自己是被一股野蠻又強勁的力量狠狠撞了一下,接著就變得輕飄飄……看來,是靈魂被撞飄了出去。
隻是不知為何,在被搶了身體後,他並未魂飛魄散,而是被一股力量牽引住,像風箏後麵還扯著根線條,朝著遠方飛去。
“是那家夥的把戲……它到底是敵是友?”
趙承旭一邊琢磨,一邊環顧四周。
這不看不要緊,一看他直接僵住。
此處像是一間極為寬闊的殿堂,光線卻陰暗的很,入眼所及之處,是一個個晃動的影子,披著華美衣袍的人們一個個從高高的殿梁上垂掛下來,長發披散,直直地指向下方冰冷的地麵,像一片突兀的、懸掛的枯林。
暗淡的光芒勾勒出吊死者們僵硬的輪廓,投下長長的、怪誕的陰影,在空曠的地麵上交錯。殿內彌漫著沉悶的、混合著陳舊血液與塵埃的冰冷氣味。曾經繚繞在廳堂內的祥雲仙氣早已散盡,隻剩下凝固的死亡,與垂落下方的褪色綢帶,無聲晃動。
前所未有的寒意,浸透趙承旭單薄的靈魂。
像是在腦顱殼上開了個口子,再一點點將水銀倒灌進去,侵入骨髓、血肉、肌理,無處可逃的大恐怖。他這輩子所受到的驚嚇,所見到的猙獰可怖之物,都遠遠比不上眼前的景象,隻因為這群吊死者身份非凡,縱然死去不知多少年,他們身上仍洋溢著仙風道骨的氣場,讓人覺得……超凡脫俗。
然而,正是這種遠超凡人的氣場,與集體死亡的淒慘死狀,更令人無法接受。
“這、這到底是哪裏.……”
趙承旭心思激烈晃動,連帶著魂魄都飄飄忽忽,這是卻聽到耳畔又傳來那個熟悉的聲音,淡淡說道:“嗯?我不是早和你說了嗎,天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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