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一年時間裏,趙承旭時常會做一個夢。
在夢中,他看到了一座巨大的天宮。
它籠罩在虛無縹緲的白色霧氣之中,四處可見華美莊嚴的風景。
所謂「金光萬道滾紅霓,瑞氣千條噴紫霧」,抬起頭來,看不到太陽;隻見遠方有一整座龐大到看不見邊際的宮殿。
萬事萬物皆被籠罩在光明堂皇之中,坐落於雲氣中的建築皆由琉璃寶玉鑄造而成。
一切都與他想像中的天宮完美符合,就像是小時候看《西遊記》中對天宮的印象,有一天終於變為了「現實」。
-雖然是在夢中才能見到,但在趙承旭的心中,卻一直回蕩著某個聲音,輕聲細語地告訴他這裏就是現實。
他隻是通過夢境目睹了這裏,偶爾通過靈魂的深處,與天宮相連,並不意味著這是虛構的幻想趙承旭不知道這個「心底的聲音」從何而來。他懷著將信將疑的情緒,獨自一人默默在天宮中遊蕩,欣賞一路上的風景。
令人困惑的是,他沒有遇見任何人,看不到生命存在的跡象,這個世界,仿佛隻屬於他一個人。
這個夢很快結束了。但夢境本身卻並沒有就此消失,數日後,趙承旭又做了相同的夢。
夢中的他仍在這座廣無垠的天宮中行走,朝著更深處走去。
青玉台階直通雲霄,雲端漂浮著百丈高的朱紅宮門。九重雲霞之上,金瓦建築連綿如群山,屋簷懸掛的銅鈴被天風撞響,清越聲音從看不到盡頭的遠方,一直傳遞到他的耳中。
夢再度結束。過幾日是下一場夢,再是下一場夢。
夢境不斷延伸,讓他逐漸分辨不清真實與虛假,他開始相信來自內心深處的那個聲音:
如果不是真實存在於某處的地方,他又如何能通過凡人的大腦,不缺失任何細節地將之完美地複原呈現呢?
恍愧之間,趙承旭對這座天宮產生了既視感。
當他走過那架通往白玉宮殿的天橋,看著腳下漂浮的雲中醞釀著絢爛的虹光時,他突然覺得自已來過這裏,對那看似熟悉的風景,心中難以抑製地升起懷念之情,近乎浪潮般流動丶泛濫的鄉愁。
」如果他真的見過,那一定是發生在很久丶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在不知道第幾個夢境的時候,趙承旭終於走入宮殿內部。
千萬盞長明燈懸浮半空,照得白玉穹頂透出琥珀色光暈。東西兩側各有浩大的天河垂落,落下億兆星辰。
一根又一根山巒般高大的蟠龍柱,撐起露天的仙宴,白玉案幾上擺滿了香花水果,琥珀酒永遠盈滿。
他甚至大著膽子咬了一口浸沒在霞光裏的仙桃,甜蜜的汁水在口腔中爆發,美好而真切,根本不像是夢中的體驗。
唯一遺憾的是,還是見不到人。
披帛飄拂的仙女呢?威武的天兵天將呢?宮殿之上的星官神靈呢?
他站在瑤池邊上,看著水麵倒映著天上每顆星辰的運行軌跡;他來到蟠桃園裏,看著沉甸甸的果實墜落,在不知從何而來的風中,枝葉摩擦沙沙作響。
獨自聶立在美不勝收的風景之中,趙承旭卻感受到了一股深沉的寂寞。
夢境仍在延續,而現實生活中的他,同樣正在經曆著前所未有的改變。
在某次意外中,他第一次遭遇鬼怪丶第一次在關鍵時刻覺醒能力,過程驚險刺激。
而在成為咒禁師後,趙承旭很快意識到了自己的與眾不同。按照官方組織超工委所公布的劃分方法,他具備「天生命禁」,階位是甲等,隻要按部就班地修煉,自然能成為咒禁師中的精英。
他從小在一座三線內陸城市生活長大,在覺醒能力之初,就在當地的咒禁師圈子裏名聲大噪,
猶如一枚冉冉升起的璀璨新星;再後來,趙承旭原本的生活圈子已經容納不下他這條潛龍,他被跨省級別的大型組織所吸納,並迅速成為高層。
但在趙承旭的心底,他始終覺得屈居人下是一件令人不快的事情,於是選擇獨立出來單幹,很快在自由咒禁師的世界,混得風生水起,成了人人追捧的人物—
過往幻想故事才能見到的情節,在一個普通人身上接連不斷地發生。
趙承旭隱約意識到,他那與生俱來的強大天賦,或許與一直以來纏著他的天宮之夢有關。
那座龐大的宮殿中,究竟隱藏著何等驚人的秘密呢?
遺憾的是,這是獨屬於他一人的夢境,找不到人分享和討論,更沒有人能告訴他答案,
但就在最近的一場夢中,這仿佛亙古不變的孤獨,卻被一位不速之客所打破-
—
「趙承旭。」
有個人正從背後對他搭話。
趙承旭以為是平日裏聽到的那個「心底的聲音」,直到他聽見了腳步聲的靠近。
本已習慣天宮空曠無垠的年輕人,猛然間被嚇了一跳,急忙轉過身來,映入眼簾的是一個人型黑影。
看不清麵目,被霧氣籠罩模糊變形的五官輪廓。它的樣子稱得上詭異,奇妙的是,趙承旭卻能從「它」的身上感受到一股親近感。
「你,你是——」
「我一直在對你說話,難道忘記了嗎?」
人影溫和地笑了。
「—是你。看來真的不是我的錯覺。」
趙承旭起眉頭。
心底的聲音從來都不是自言自語,是某個「其它意誌」一直在試圖與他交流。
「你到底是誰?」
「我費了好大功夫,才終於和你見上了麵。」
人影答非所問。
「通過這段時間的反覆連結抱歉,我不知道你在人間過去了多久,但正是通過夢境,你與天宮的聯係,才能抵達看見我」的深度。」
趙承旭似懂非懂。他沒有繼續深究,而是環顧四周,換了個問題。
「..這裏到底是哪裏?」
「這裏是天宮」。準確地說,是天宮的遺跡。」
「所謂天宮,就是仙人的居所吧?那怎麽會一個人都沒有—」
「你覺得神仙就能不朽不滅嗎?」
「..—.不能?」」
人影輕輕搖頭。
「這世上唯有變化永恒。就算是天人,也擋不住命中注定的劫難,盛極而衰,衰竭而亡,萬般存在皆在輪回之中,」
說到這裏,影子微微顫抖了,即便沒有五官,卻依舊能看出情緒的起伏,好似水麵上泛起的波紋。
「但這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好事?」
「正所謂「舊的不去丶新的不來」,這個世界厭惡一成不變,對你來說更是如此。」
人影的聲音逐漸變輕,充滿誘惑。
「過去的主人們全都消失了,你才有機會成為這裏的主人,不是嗎?」
趙承旭心中猛地一跳。
他早已習慣了被人追捧丶被人誇讚,他甚至覺得自己就是故事的主人公。
但他的精神是清醒的,他知道在這個國家就有比自己更強的存在,還不止一位。他如果想要成為立於頂點的人物,仍需要積累和沉澱。
可他若真的能成為這座天宮的主人問鼎天下,就不再是幻想。
仔細想想,誰有資格成為天宮的主宰?隻有神話傳說中統治天地的至高神,不是嗎?這難道不正是他身為「主人公」的證明?
「為什麽是我?」
盡管趙承旭的內心早已怦然心動,但他還沒有放下戒備,他想要知道背後的緣由。
「因為你做了這場夢,夢到了天宮,就證明你有這個資格。」
人影回答道。
「依我的猜測,你要麽是體內有著昆侖仙人的遠古血脈,要麽就是某位仙人不知道多少代的投胎轉世。」
說著,對方似是懷念地發出歎息。
「雖然避免不了走向衰亡,但仙人們總歸能想方設法為自己找出一條生路來。」
「過去生活在這座天宮的仙人肯定不止一位吧?這世上難道就沒有與我一樣的人?」
人影卻笑著搖頭,沒有回答。
「.—.不會吧,真的隻剩下了我—
趙承旭深吸一口氣。
他忽然間不覺得孤獨了,反而認為這是一種「命中注定」
「那你又是誰?」
「我?我隻是一個虛無縹緲的亡靈,整日整夜在這座巨大無朋又空蕩蕩的宮殿內,徘徊往複的幽靈,寄希望於有一天能迎來合格的候選人」
人影輕聲道。
那話語中包含著濃烈的哀愁,醞釀著曆經無數歲月的惆帳。趙承旭相信,這種情感是演不出來的。
「我會幫你掌控這座天宮。答應我,當你正式成為這裏的主人後,記得將我從這無邊無際的寂寞中解放,這就是我唯一的心願。」
「那豈不是隻剩下我一個?」
「不。在你成為天宮之主後,自然就會有新時代的神仙湧現,你可以賜予他們生活在天上的地位與權利,讓這座宮殿重現萬年前的熱鬧與輝煌,一切都會如你所願,你就是這個世界的統治者。」
「.—·我明白了。」」
趙承旭盡力掩飾著內心的悸動,最終點了點頭。
「所以,我需要做什麽?」
「天宮現世之日就在最近。你去昆侖山脈,要想辦法通過裏頭的試煉,從現實世界抵達真正的天宮。」
一聽天宮出現的地點,趙承旭心生憂慮「會鬧出很大的動靜?恐怕會吸引別的咒禁師過來爭奪—」
「我對人間之事並不了解,但你毋須擔心。」
人影淡淡地回答道。
「因為通往天宮的最後一扇門,隻有流淌著仙人血脈的人才能打開。」
當他按照人影的指示,在規定時間內抵達天宮出土的地點,並不出所料地見到了比自己更早來的兩方咒禁師團體一一一方是時輪會偽裝成的考古隊,一方是名聲在外的邪術師一一第一時間湧上他心頭的情緒,是憤怒。
趙承旭早就將天宮看成了屬於自己的東西,被別人盯上,他當然會很生氣。
但另一麵,他又覺得這群人很可笑,因為無論別人如何努力,天宮都隻能屬於他這位神仙後裔,他們注定隻能做無用功。
趙承旭的心中,從來都有著傲慢的一麵,隨著實力與野心的增長,這份傲慢還在膨脹。
當然,他沒有因此失去理智。相比起以一己之力與二者為敵,他選擇悄悄潛入鎮上。
趙承旭擁有的甲等命禁一一《霧鎖煙羅》,是最適合隱藏自身,以弱勝強丶暗中謀劃的能力。
隻要他不急著動手,同等級的咒禁師根本發現不了他。
靠著《霧鎖煙羅》,趙承旭在過去的成長經曆中,當過好幾次撿了蚌的漁翁丶捕過螳螂的黃雀,可謂一帆風順。
這次不會例外。他要做的,無非是在二者之間製造嫌隙。
邪術師本就自我放縱丶為所欲為,就像一枚不穩定的定時炸彈,想要調動他們動手,再容易不過,具體來說一一「我決定從今天開始-準備工作已經完成了,隻要我假扮時輪會一方發出挑畔,殺光他的手下,那個狂妄的邪術師肯定忍不下這口氣———
寂靜無聲的小巷裏。
趙承旭原本就要實施他預謀已久的計劃,事情的發展會像他預料的那樣發展本該如此。
然而,他現在卻躺在無人的角落裏,雙眼翻白,嘴裏嘰嘰咕咕地念叨著,將自己的一切底細,
包括過去身為普通人的經曆,一直以來做的天宮之夢,從普通人成長為甲等咒禁師,利用極為方便的咒禁暗中操縱各方勢力,不斷膨脹的野心與欲望·他將內心深處的全部秘密,通通和盤托出。
而在他麵前,正站著兩個人影。
陽光穿過屋簷瓦片之間的縫隙,落在趙承旭的麵龐上,卻照不亮這兩人的麵龐,他們的麵容皆被籠罩在不清晰的陰影之中。
一個穿著軍褲和布鞋,一個穿著白色船襪與球鞋。這是一對關係親密青年與少女,女方正緊緊摟抱著男方的胳膊,像袋熊一樣掛在了上麵;而男方他正俯瞰著腳下的倒黴蛋,喃喃低語。
「果然,虎魄異能跟著升級了。雖然還沒有完全抵達「特等」境界,但對付一般的甲等咒禁師,已經綽綽有餘。」
「啊。那我們是不是不需要那個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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