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咒禁師張開雙腳。
那槍頗為特殊，沉重而冰涼，由三節構成，每一節中間都有明顯的螺旋紋路界限。
她立著，腳跟碾緊地麵，腳掌卻微微抬起，如同樹根抓地卻又隨時可離；膝略曲，蓄著股沉甸甸的彈力，腰背繃得筆直，像一張引而未發的硬弓。
唯有那槍尖微不可察的震顫，泄露著內裏洶湧奔騰丶即將破閘而出的雷霆之力，鋒芒直指遠處的妖魔。
喬婉愈發悠長縹緲的呼吸聲中，殺機鎖定。
僵屍的瞳孔中，猩紅之色一閃而逝。
那張巨大的蝙蝠翅膀張開的一瞬間，它的身影已消失在原地。
「砰！砰！砰！」
伴隨著如子彈出膛的激烈聲響，一圈圈雲氣爆開，飛天僵以肉眼無法跟上的速度在空中遊走，每一次步伐都蕩漾開湖麵水波般的紋路。
喬婉的目光如鷹隼般銳利，跟隨著一連串炸開的衝擊波，依然牢牢鎖定住了它的動作軌跡。
「轟！」
飛天僵的身影瞬間從百米外消失，拳頭狠狠朝著她的麵龐上砸來。
喬婉以最精準的動作與最省力的角度，微微挑起手中的槍，接住了這猛烈的一擊，展現出精湛的技藝。
拳與槍杆相撞，後者迅速以肉眼可見的姿態變形，變成了一張拉伸的弓。激烈的衝擊波從「弓弦」處綻放，炸開烈烈的風。
女咒禁師的頭發被風吹散，而她的姿態卻沒有半點動搖，她手腕扭動，槍杆微轉，將沉重的拳勢引入地下，隨後蔓延至手腕，最後又循環回槍上。
下一秒，之前在槍尖上蓄的勢迅速抬升，雷霆炸響。
「吼——！」
一道閃光燃起，飛天僵吃痛，發出怒號。
利用複雜的借力技巧將兩股力量合並為一處，蓄勢待發的槍——正如被拉開至滿月弧度的弓，槍尖就是那利箭——如毒蛇般迅猛地咬向僵屍的胸膛。
飛天僵明明有著驚人的速度與運動性能，卻還是沒能躲開這一擊；然而，那槍尖同樣未能戳穿最高等僵屍那金剛不壞之軀。
於是才有了閃光，那是利器與鈍器之間的交鋒，火花閃耀的同時，發出尖銳刺耳的摩擦響動。
「滋啦。」
僵屍翅膀張開，朝前方揮動。在猛烈碰撞之下，它的身形朝後方仰倒，卻在關鍵時刻伸出雙腿直直插入地麵，加上翅膀揮動的氣流，強行固定住自己的身形；
它的動作並未就此結束。下一個瞬間，地表破碎，僵屍踢腿。
猙獰的足部上，每一根指甲都彎曲如勾，鋒利無比；塗著綠幽幽的顏色，明顯沾染劇毒，朝著持槍女子的麵龐上抓來。
喬婉麵色冷峻，毫無變化，顯然這一切都在她的預料之中。
女咒禁師仍以最小幅度的精確動作，微一扭頭，與僵屍的勾爪擦肩而過，幾縷發絲斷裂，在空中飛散。
之所以要在刀尖上跳舞，目的就是為了不被拉開距離，始終保持在貼身戰鬥的範圍之間。
時輪會作為本地最龐大的咒禁師團體，當然不會落下情報工作。在確定孫道人來到這座小鎮上後，他過往的事跡，以及他最常操縱的飛天僵屍的相關資料，就已經落到了班瀚與喬婉二人手中。
飛天僵的軀體堅固異常，尋常冷熱兵器根本無法造成損害。若是灌注大量真炁，倒是能破開陰炁丶再進一步破開身軀，但那樣做消耗太大，得不償失。
而要應對這妖物的策略，同樣早有準備。
就是現在！
喬婉眸光閃爍，猛一抖槍，手中的兵刃再度發出了清脆的機關鳴響，在刹那間變形，槍杆三節中斷，中間部分向著兩側延展，金屬環依次凸起丶層層嵌套在一起——
女咒禁師手中的大槍，眨眼間變成了鎖鏈，如活過來的毒蛇般扭動著身子，纏住了僵屍身後的蝠翼，又繞過來束縛住它的雙手雙腳。
原本「槍尖」的部分同樣斷裂開來，分成數枚更小的金屬薄片，如同箭頭，帶著鏈子深深紮入地表。
「急急如律令。」
喬婉一踢腳邊木匣，手中變幻出符咒，朝著妖物身上連拍七次。七張黃符無風自燃，土黃色的光芒從僵屍體表延伸到地麵，如流動的雨水，滲入深處。
鎖鏈本身既是囚具，又是最好的中介，她利用地脈靈力，將武器上的束縛與腳下的地麵融為一體。
「……！」
僵屍張開獠牙，奮力掙紮，恐怖的力道讓釘子與鎖鏈一同「哢哢」作響，方圓數百米的地表都在震動丶開裂。
但以它的力氣，一時半會兒竟也無法掙脫大地的束縛。
於是，它很乾脆地張開嘴巴，綠幽幽的火光在喉嚨中閃現，殺招即將爆發。
高等僵屍有著噴吐毒霧與火焰的能力，到了飛天僵的層級，甚至能操縱將二者融合為一的「毒火」，效果純粹，陰毒可怖。
當然，這也在喬婉的準備範圍內。
她毫不猶豫地再度啟動木匣，這次從中彈出的是數根桃木釘。女咒禁師反手抓住，接著毫不猶豫地捅入飛天僵大張的嘴巴裏。
在千鈞一發之際，即將噴發的毒火被硬生生塞了回去。
飛天僵痛苦地尖叫起來，它不但喉嚨被克製之物損傷，沒能噴吐出去的毒火反噬體內，在體表之下流竄，道道不詳的綠光在白色絨毛下方的流淌。
「嘿！」
喬婉的動作沒有停下，又是連續七次，順著符咒定下的位置，將木釘分別紮入僵屍從頭到腳七個穴位。
這個時候，飛天僵的本能已察覺到不妙，它開始奮力掙紮，女咒禁師腳下的地麵激烈抖動，如蛛網般綻放的紋路擴散丶蔓延，整個地表開始下陷。
「死！」
與此同時，暗中觀察的孫道人同樣坐不住了。飛天僵是他最得意的作品，要是在這裏毀壞，不知得耗費多少材料和時間才能複原，更是他橫行霸道的依仗。
伴隨著尖利的怒吼，一個穿著陳黃色道袍的肥胖身影飛上空中，像夜晚的蝙蝠，從喬婉身後撲來。
跟隨著在他身後的，還有數個大小不一，卻同樣有著猙獰麵容的人影，有的呈金鐵之色，有的呈青銅色，代表著僵屍的不同層級。
包括孫道人本人，他雙目猩紅，獠牙暴突，顯然是為了提升戰鬥力，連自身軀體都接受了屍術的淬煉。
遭遇前後夾擊，喬婉卻依舊從容不迫。
她雙手一撚，從木匣中自動跳出了最後兩件道具，這就是一連串準備工作結束後，一錘定音的籌碼——
一個是樣式古怪，形如頭盔的裝置，落入她的左手；「頭盔」上方有個細長的青銅裝置延伸出來，好似天線。
以及，一個遙控器，落入她的右手。
喬婉手腕一翻，隨手將「頭盔」裝置戴在了飛天僵屍的頭頂。
與此同時，困住飛天僵，紮入它腳邊地麵的「釘子」已開始鬆動，鎖鏈滑落，嗜血的怪物擇人欲噬，伸出的爪子距離喬婉不過幾厘之遙；另一側，孫道人和他的僵屍仆人們同樣已觸及她的背後……
然而，她卻絲毫沒有表現出慌張或是恐懼，因為一切都如計劃之中的發展。
女咒禁師放肆地笑，手捏指訣，大喝一聲：
「來！」
晴天霹靂。
「嘎——！」
伴隨著巨大的轟鳴聲，青天白日，電閃雷鳴。
那靛青色的光芒如一柄利劍從天而降，落入地表時雷霆爆發的光芒如此熾烈，一時間甚至蓋過了天上的太陽。
飛天僵被這道足有水桶粗細的雷光劈了個正著。
原本光是一道雷電，還殺不死這金鐵不壞的妖物，然而之前覆蓋上的符咒丶打上的釘子，卻都在同一時間發揮作用，讓茫茫電光在眨眼間穿透體膚，從穴位與缺陷處迸發。
從木匣中的頭盔成了定位裝置，冥冥而來的電光不是劈了一次便了事，而是源源不斷地降下那水柱般的高能電流。
恐怖的電光將撲來的幾頭僵屍吞沒，至於正中央的飛天僵，它的每一寸身軀都在被滾燙電流反覆傾軋，直至將骨骼燒焦丶肌體燒毀，慘烈的吼叫被如同千鳥聚集的鳴叫聲所淹沒。
即便如此，它依然沒有輕易死去，而是慢慢地，慢慢地抬起手，試圖將頭上的裝置摘下……
跳到遠處的喬婉瞧見了這一幕，她不會給敵人留下任何可乘之機，抬起木匣，一柄寒光閃閃的利劍如落網的鯉魚般從中跳出，被女人握在手中。
「嘿。」
飛劍在她的控製下飆射而出，乾脆利落斬斷了飛天僵屍的四肢。後者終於不再動彈，頹然落地，身軀像被燒焦的木炭，漸漸變黑丶蜷曲起來……
……
肆意不絕的電光像瀑布般從空中落下，燒毀了妖物尚不饜足，在地麵上繼續蔓延，如同流動的水麵擴張，留下的是被高溫灼燒過後的一片漆黑，土壤逐漸變成結晶。
喬婉連通靈覺。
「千機匣共用變形五次，飛天僵屍確認消滅。操縱者孫道人……」
提著木匣的她環顧四周。
「目前已逃離。」
「辛苦。」
班瀚問道。
「有沒有感受到別的咒禁師的氣息？」
「沒有。我手裏的千機匣還剩兩次變形，就是防備有人突襲。但……」
喬婉晃了一下木匣，手裏便多了個望遠鏡，她拿起來環顧四周，卻仍一無所獲。
「看來是不會出現了。」
「嗯，理所當然。我們來鎮上的時候就檢查過一次，之後還有定期的靈覺搜尋。一直沒能找到，就說明對方的手段更高明，不會那麽輕易現身。」
班瀚說。
「你先回來吧。」
「好……」
喬婉話音剛落，腳下的地表卻傳來不自然的抖動，驚得她整個人從原地彈起。
握緊千機匣的最後一次變形機會，她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焦炭上，以為是邪術師還有後手，但……
她很快察覺到，這股震動的源頭來自更遙遠的地方。
喬婉抬頭眺望，在不自覺間又再度拿起了手裏的望遠鏡。
在那小鎮盡頭，山巒上空。
起初，天空之上出現的不過是些模糊的影子和浮動的光暈，在雲氣間若即若離；待目光凝定，才慢慢看清，那正是隻能用「天宮」二字來形容，華美又壯闊的景象。
有層層迭迭的宮殿群落，被幾道長長的玉橋連接；連綿的青色琉璃瓦頂在日光照耀下瑩然生輝，宛如鋪陳開來的碧海；瓦頂之下，殿宇的牆柱皆由無瑕的白玉砌就，參差錯落。
雲氣如活物，纏繞著殿宇的廊柱與翹起的飛簷，時而聚攏，時而散開，時而如薄紗輕籠，時而又豁然開朗。
雲海之上，沐浴在輝煌燦爛的陽光之中，天宮莊嚴地浮動，偶爾顯露崢嶸，旋即又隱入茫茫。
小鎮附近的人們都能看到這一幕，一個個抬起頭來，望著天空目瞪口呆。
而對於潛伏在附近的咒禁師們來說，這等壯觀異象隻代表了一件事：
通往遠古遺跡的大門，正在朝他們打開。
「我草。」
喬婉下意識罵了句髒話，身為高等級咒禁師的她見多識廣，但不代表在看到指流傳於神話中的景象時，還能保持鎮定。
「還真是天宮啊。」
望遠鏡微一轉動，她便看到了好幾道顏色各異的光芒從遠處起飛，迫不及待地朝著那若隱若現的天宮輪廓飛去。
不止是馬家嘴這邊有人駐紮，附近幾座小鎮這幾天都有咒禁師來，各方勢力魚龍混雜，他們剛剛擊退的孫道人不過是其中一員。
耳邊再度響起同伴的聲音：
「出發吧，我們不能落後。」
*
坐在岑冬生懷裏一邊俯瞰著下方風景，一邊晃著小腿的女高中生，這時突然停住了動作，抬頭凝望著天空。
「天宮現世了。」
兄妹倆在無人察覺的地方，關注著時輪會與邪術師之間的戰鬥，岑冬生在這不到一天的時間裏，對靈覺的運用水準已突飛猛進。
他們倆的心情很悠閑，直到空中出現異象。
「哥哥，那接下來……」
少女扭過頭來看著他，雙眸熠熠生輝，對接下來的冒險充滿期待。
「跟住那個叫趙承旭的人，我們跟上去。」
「好。」
伊清顏從哥哥懷中跳下來，拉著他起身。
就在這時，地動山搖。
遠方原本隻是個模糊輪廓的天宮，一點點轉變為實質，擠占原本空曠的天空，甚至遮擋住了太陽。
天宮不僅僅是在人間出現，它還展現出了猛烈的侵略性，勢不可擋，那龐大而錯落的建築群在空中不斷擴張丶放大，直到它投落在地麵上的陰影，覆蓋整座小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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